錢難賺、傳人難尋、經紀人短缺

非遺傳承如何突破“怪圈”

春節(jié)期間，北京市的眾多“非遺”項目在廟會上大放異彩，受到了市民們的歡迎。熱鬧過后，傳承人又開始了為缺人而煩惱的一年：由于做“非遺”很難賺錢，去學校開課播點小火種被家長批為“沒用”，尋找愿意潛心學習的傳人更是奢求；而想讓“非遺”跟上時代、被更多人喜歡、找到賺錢的模式，又很難找到熱愛傳統(tǒng)文化又精通設計和市場的經紀人。

不懂市場、賺不了錢、找不到傳承人和經紀人、更難開拓市場——“非遺”傳承，到底如何才能進入良性循環(huán)？

　　京派剪紙傳人張曉林

京派剪紙傳承人

被“學剪紙沒用”扎了心

“如果用剪子和紙來衡量一個人的財富，那我一定是最富有的?！痹诰┡杉艏垈魅藦垥粤旨依?，你能看到裝滿了大紅紙和剪子的一個又一個箱子，上百把剪子打磨得锃光瓦亮，也難怪大師對記者如此笑言自己是“最富有的人”了。

在張曉林的家里，還有數(shù)不清的榮譽證書、獎杯。他最珍視的兩個榮譽分別是“北京首屆中青年文藝工作者德藝雙馨獎”和“全國文藝界首屆中青年德藝雙馨文藝工作者代表”。2010年，張曉林榮獲以他的名字命名的北京老字號“北京曉林剪紙張”稱號。2012年，他的剪紙技藝入選北京海淀區(qū)級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

然而，榮譽加身的張曉林也有惆悵的時候，盡管女兒也繼承父業(yè)，但在張曉林看來，這門手藝還應傳給更多的人，無奈是跟隨者太少了。

張曉林告訴記者，近年來，他在北京很多中小學教授剪紙，有個小姑娘學得 特別好，可是到了第二學期卻不學了?！昂髞砦以趯W校里碰見了那孩子，我就問她，結果人家一陣風似地跑過，只甩給我一句話，‘我媽說了，學那個沒用’?！?/p>

“望著小姑娘的背影，當時我怔了半天！是啊，剪紙藝術與美食等一些‘非遺’技藝完全不能同日而語，畢竟它不是生活必需品，不僅耗工夫，還帶不來經濟收入！”張曉林無奈地說。

內畫鼻煙壺傳承人

沒固定工資難招學徒

豬年的這個春節(jié)，年近70歲的顧群、張玉華老兩口是在由海淀區(qū)文委組織的京西文化游園會“非遺”技藝展示現(xiàn)場度過的。

“我們到這里主要就是想看看能不能找到合適的技藝傳人?！鳖櫲褐毖圆恢M地說，老兩口都是海淀區(qū)內畫鼻煙壺“非遺”項目代表性傳人，但至今沒有找到真正愿意學這門技藝的人。

在廟會上，記者看到展臺前最引人矚目套裝作品是一套《清明上河圖》，這耗費了顧群3年時間完成：“我們這是宮廷技藝，所有的畫和文字都是反向畫。一般的作品也需要耗時半個月以上?！?/p>

顧群說，自己當年插隊回京，安排到北京工美集團，從學徒做起，一干就是40年?！皬漠嬀€條開始，橫線、豎線、斜線，一畫就是三個月。真正作畫時更是精力高度集中，因為不能出錯，一點小錯可以修改，大部分錯了就前功盡棄了?！?/p>

“傳統(tǒng)技藝需要有接班人，只是學習這個的最佳年齡是20多歲。而年輕人需要打拼事業(yè)，沒有經濟收入沒法做成?！鳖櫲赫f，之前也招過一些徒弟，但最終都沒能堅持下去，而自己當年當學徒是有工資的，這也因此能一干一輩子，“到老了我也有退休金”。

顧群說，這種傳統(tǒng)技藝真要沉下心學并得到社會認可，沒有四五年是不行的；即便得到社會認可，也并不一定能成為收入的重要來源，因此他希望國家能從支持“非遺”的資金中拿出一部分，對真正想學的人進行一定的經濟補貼，或許自己找尋到傳人的夢想就有希望了。

　　張闊和他創(chuàng)作的小豬佩奇

木版年畫傳承人

走向市場得有專業(yè)人士幫

今年春節(jié)，西城區(qū)“非遺”項目北京木版年畫代表性傳承人張闊在繁忙與喜悅中度過：在世紀壇廟會和廠甸廟會上，三款創(chuàng)新年畫群豬拱財、酣睡小豬、小豬佩奇，都受到了市民的喜愛。在他看來，用老手藝印今天的東西，可以讓更多人喜歡年畫，有利于老手藝的留存?zhèn)鞒小?/p>

“過去的生活變化小，人們往往是在固定的時間進行固定的消費，到了什么季節(jié)買什么，所以手藝人過去做的基本都是固定的。現(xiàn)在不行了，變化速度太快，大家喜歡的東西三五天就變了。我覺得木版年畫在保留制作工藝的基礎上，內容應該跟上時代。”

但對年逾花甲的他來說，了解現(xiàn)在的主流消費群體喜歡什么并把產品推向市場，并非易事。

“我作為一個耍手藝的人，我的本職是刻版，如果把精力都擱在調研市場、運作推廣上，那就沒時間做活兒了。這些事兒應該有一個專業(yè)的人或者公司來做，我們只負責藝術探索，他們做市場研究和運作，這樣年畫才能跟得上時代?！?/p>

如今，張闊的很多創(chuàng)新靈感都來自于朋友們的建議：“像今年做的佩奇，我平時也不看動畫，就是年輕朋友提議的，恰好趕上了《啥是佩奇》的熱度，廟會上大家見到了都很驚喜?！?/p>

總靠偶然來創(chuàng)新畢竟不是長久之法，張闊想找個“經紀人”的念頭越來越強烈：“我現(xiàn)在的打算是，把我收集到的老北京年畫的版都復制出來，我再去找找能跟我合作的人或者公司?！?/p>

兔兒爺傳承人

非遺經紀人該有資質認證

相對于張闊的單槍匹馬，西城區(qū)“非遺”項目彩塑的代表性傳承人張忠強則幸運許多：幾年前偶然結識的北京男孩胡繼禹，成為他創(chuàng)新和推廣兔兒爺?shù)暮没锇椤?/p>

“小胡老師年輕、有朝氣、有想法，擅長電腦繪圖，也懂新媒體?！睆堉覐娬J為，手工技藝在傳承的過程中一定要創(chuàng)新內容、造型及文化內涵，而如何創(chuàng)新，由年輕人來探索最為合適，“最近做的一款帽子城兔兒爺，就是他提出來的，因為他喜歡北京的胡同和城樓” 。

身在文化行業(yè)的胡繼禹還介紹張忠強去很多學校講“非遺”方面的課程，也擅長用新媒體營銷：早在2016年，胡繼禹就曾發(fā)起“兔小飛走天下”的直播活動。

胡繼禹告訴記者，他與張忠強是基于雙方相互欣賞的私人合作，嚴格來說他并不算真正的經紀人，但他認為，“非遺”經紀人絕不是隨便哪個人或者文化公司就能當?shù)摹?/p>

“很多公司本來是做地產、旅游的，只是看這波文化風潮大，就一窩蜂地進來分蛋糕，但他們不具備做文化的基本素質，就是從網上抄，做出來的東西在內容和形式上都沒什么創(chuàng)新。”胡繼禹說，甚至有些公司跟老藝人簽合同，目的就是帶他們出去撈錢，導致很多老藝人對商業(yè)合作產生抵觸情緒，“有些講座辦成了美術課，根本不講文化” 。

胡繼禹認為，要做“非遺”經紀人，首先得熱愛和理解傳統(tǒng)文化，其次要有能力判斷“非遺”項目是否適合商業(yè)化，再次才是商業(yè)運作的具體操作，“如果能有相關的資質認證就好了”。

專家建議

政府多些扶持 盈利更需探索

“傳承人一要生存，二要溫飽，三要發(fā)展，很多傳承人還在生存和溫飽的邊緣線上，很難去考慮發(fā)展的問題。”在北京聯(lián)合大學藝術學院教師楊慧子看來，“非遺”發(fā)揚光大需要政府出臺更多的優(yōu)惠政策，“就拿傳承人出去講課來說，對方給他打勞務費，勞務費的個稅稅率是20%，太高了。是不是可以考慮給代表性傳承人進行一些減免？還有由政府給傳承人提供場地，類似杭州工藝美術博物館，給大師們免費提供工作室，銷售也不分成，大師們每天在這里做活兒，為市民提供體驗服務，也是個很好的嘗試?！?/p>

作為一名“非遺”經紀人，楊慧子說，傳承人普遍都有尋找經紀人的需求，但個人很難承擔費用：“經紀人可以包裝傳承人、給傳承人提供設計方案進行產品創(chuàng)新，但最終還是要落在銷售上，能賣出去能賺錢，合作就是可持續(xù)的，賺不了錢就無法持續(xù)?！?/p>

楊慧子說，讓一些年紀大的傳承人去學設計、學營銷不太現(xiàn)實，她個人比較看好設計師作為經紀人與傳承人合作的模式，雙方各盡所長創(chuàng)新產品。但產品的市場推廣，仍是個難題。

“和‘非遺’相關的產品要想賣得動，得找渠道、寫故事、講情懷、發(fā)推送、做營銷，這個費用是非常高的，能占到成本的50%至75%。”楊慧子介紹，有一些傳承人通過家族經營把項目做大、做出品牌，實現(xiàn)了對成本的覆蓋，比如朱炳仁銅、元新藍等，還有一些項目是家里有學市場營銷或設計的“傳二代”，自己就能承擔經紀人的角色，但這些特例少之又少。

本報記者白歌 胡笑紅 文并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