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響力是個眼下時髦的詞兒,提到一個人,不說權(quán)勢,不說財富,只說影響力。這樣的提法,多半出自媒體。媒體是要爭眼球的,而能否爭來眼球,關(guān)鍵是有沒有吸引力。同樣,一個人,如果說他有影響力,在很大程度上,是看他的吸引力。
當然,在這個世界上,吸引力可以通過金錢和權(quán)勢換來,就像開兩會的時候,記者往往也會圍著部長和大富翁們轉(zhuǎn)一樣。娛界的明星,也可以通過自己的演技和姿色,獲得某種影響力。但是,如果一個人,無權(quán)無勢,也沒什么姿色,不憑演技,僅僅是一介平民,一張嘴,就會有萬眾關(guān)注,寫一篇博文,馬上會傳遍世界,有幾百上千萬的點擊率,這樣的人,實在是太有影響力了。
不消說,在中國,這個人就是韓寒。近日,美國《時代》周刊評選本年度“全球最具影響力人士”,韓寒入圍,委實名至實歸。網(wǎng)上的消息告訴我,韓寒的票數(shù)一直在上升中。
當然,細說起來,中國像韓寒這樣具有影響力的人,似乎不止韓寒一個。李宇春和郭敬明,也有一大堆粉絲。新浪的博客排行榜上,也曾經(jīng)有幾位炒股人士的博客點擊率比韓寒還高。但是,我們看到,李宇春和郭敬明,從來不就公共話題發(fā)言,而且他們的粉絲,也大體上是特定年齡段的人群。不像韓寒的擁躉,老少皆有,而且在社會上,聲音很大,目前仍居新浪博客總?cè)藲馀判惺孜?。至于那些炒股博客,基本上談不上影響力,只能算是炒股這個特定領(lǐng)域圈內(nèi)的事兒,出了這個圈,就什么都不是了。我曾經(jīng)說過,就公共事務(wù)而言,就是整個知識界,其影響力加起來都不及一個韓寒。
韓寒說話,膽子很大,雖然在用詞上也有所考究,但似乎只要他想到而且想說的,就沒有不敢說的。不怕打壓,也不怕拍磚。像我們這些經(jīng)過“文革”的人,無論怎樣,都會有些怕。怕什么呢?說不好,但就是怕。說話辦事,瞻前顧后。偶爾火壓不住了,話說得猛了點,就心里一陣悸動,后怕得要死。經(jīng)過政治運動的人,有一種深入骨髓的恐懼,這也難怪。但是,作為80后的韓寒,顯然沒有這樣的顧慮。他們往往是做了之后,再想那些后面的零碎,即使存在現(xiàn)實的威脅,他們的反應(yīng),也跟我們這些年齡大的人不一樣。
韓寒對于這個體制來說,是一個標準的異類。他天不管、地不收,連中學(xué)都沒讀完,自己憑一雙手,殺將出來。眼下單單靠賽車,就活得好好的。如果憑他的影響力,文字也可以賣大價錢。他是一個完全獨立于現(xiàn)體制的人,一個市場里游泳的健將,但又不像市場的經(jīng)營者,需要對管理者折腰。他無需睬任何人,無論這個人是官員還是資本家。即使在市場中,也是資本家求他,不是他求資本家。他就像“化外之地”的山寨,齊天大圣的杏黃旗高高豎起,卻也找不到這個山寨違法的痕跡。若要收編,各方人士想盡辦法,無計可施。因為他什么都不要,什么也不在乎。一般知識界人士所難以抗拒的金錢、名譽、官銜,甚至“大師”的頭銜,他一概視如敝屣。若要打壓吧,他也沒犯到什么,影響又這么大。光憑嚇唬,也嚇唬不住。所以,只好由著他無法無天,自生自長。
自古以來,牢籠士人,無非刀和名利。不怎么怕刀,也不要名和利,那你就有了某種自由,別的人所沒有的自由。這種自由,會使得一個人的才華,得到超常的發(fā)揮。
無疑,韓寒是個才華橫溢的青年,其聰明和敏銳,超乎常人。但是,以中國之大,這樣的年輕人其實應(yīng)該有很多。
但是,我們的教育,我們這個社會不正常的社會化過程,卻壓制和毀掉了很多人。順從學(xué)校教育的,變成了頭腦僵化的乖孩子;不順從的,變成了自暴自棄、沒有受過教育的廢人。而韓寒是幸運的,他有一個通情達理的父親,有一個有書的家庭環(huán)境。在他反抗學(xué)校教化的時候,并沒有淪為沒有受教育的街頭混混。他用他自己的方式,完成了自己的教育,學(xué)會了用自己的眼睛看書,看世界。在這個常識被遮蔽的時代,體悟到了常識的魅力。而改革后形成的市場經(jīng)濟社會,又給了他自我謀生的可能性。從這點上說,他又是幸運的,如果他這樣的人生在改革前,如果不死,大概只能待在監(jiān)獄里。
中國理所應(yīng)當該有千千萬萬個韓寒,但是,我們卻只有一個。我們這個國家缺乏創(chuàng)造力,甚至缺乏青春活力的根本原因,在于我們這個社會是個官氣彌漫的悶罐,官僚程式,窒息了整個社會,讓年輕人呼吸幾難。但愿,韓寒的影響力,能給我們在這個密閉的罐子上,挖開一個小孔。
(作者系中國人民大學(xué)政治學(xué)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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