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翊與庫卡》被定義為“科技表演藝術(shù)示范演出”，表演者為黃翊本人，包括一男一女兩位舞者，還有機器人庫卡。

演出伊始，空間內(nèi)煙霧彌漫，黃翊在一束白色筒燈的照射下自舞臺上慢慢起身。在他的旁邊，機器人也在另一個光束下顯露出樣貌。黃翊穿著比他的尺寸稍稍大一些的黑色西裝，他的機器人是橘色的。黃翊抬一下手臂，庫卡也轉(zhuǎn)動一下前端的觸角；黃翊匍匐在地上，庫卡便吱吱扭扭地也俯下身來——他們保持了一致的律動和姿態(tài)。起初一切像個游戲，那種發(fā)生在一個男孩童年時期的游戲，怎么說呢，有點孤獨。

然后，你會慢慢在這個過程里看出一些玄機，猜出機器人所有的動作應(yīng)該都是事先寫好的程序，給了它一套行動的編碼，然后在演出中，變成它來掌控局面。

從某種程度上說，《黃翊與庫卡》制造了一套新的表演規(guī)則：開關(guān)啟動后便沒有回頭路，沒有即興也不允許意外，必須嚴絲合縫地把演出完成。排練的過程于是變成一種科學(xué)的排序和試煉，而非簡單的感性上的碰撞。他們創(chuàng)造的不僅僅是一支舞蹈一個故事，而是一個語言體系吧。

整場演出70分鐘，分為四個段落。開場的人機“試探與磨合”之后，黃翊對庫卡進行了一些簡單的改造，前端設(shè)置了一個可以調(diào)節(jié)焦距的攝像機，兩位舞者在地板上完成兩段獨舞，庫卡則緊跟他們的舞步，進行著實時拍攝，影像則當(dāng)即投射在背景的紗簾上。鏡頭即是庫卡的眼睛，它看到了黑暗中男人伸出的雙手、女孩趴在地上汗津津的發(fā)梢。我尤其喜歡那些貼地飛行的視角，曖昧，親密。也是從這一場開始，我覺得自己幾乎被“說服”：庫卡是有生命的。

接下來是黃翊與庫卡的共舞，他用手托住庫卡前端的觸角，手和金屬的觸摸卻看得人心里癢癢的。庫卡的鐵臂往前使了一把力，竟又有一些情勢好像女人溫柔的欲拒還迎……

第四段，庫卡的觸角吸住了一個可以發(fā)出紅色射線的燈，照著臺前一男一女兩位舞者，這是整場演出最具劇情感的一段表演。兩個人用舞蹈表現(xiàn)了一段親密關(guān)系的糾結(jié)、角力和撕扯，庫卡則處在一個更高的視角，將鮮紅的線在他們之間游移、分割，往復(fù)伸縮，仿佛自己就是命運本人。

最動人的是，庫卡整場演出每一個轉(zhuǎn)動、伸縮、進退的動作，都不似一般機器人那樣僵硬、固化，反而充滿了呼吸一樣的靈動，這一點超越了人類對機械的刻板認識，甚至?xí)凑粘鋈说臒o知與自負。但演出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還未有更加緊張的沖突出現(xiàn)，人機關(guān)系大多處在安全的默契關(guān)系中，美感有余，戲劇感不足。目前的表演足以讓人對機器人充滿好奇、愛甚至敬畏，卻無法提供更多的思考與聯(lián)想。對舞臺的利用也還不夠充分，燈光的運用洗練干凈卻不夠富于想象力，音樂是合適的，但視覺可以更有畫面感。

黃翊令我想起印象派著名畫家修拉，那個計算好數(shù)學(xué)公式然后在畫布上畫出小格子，再一個點一個點把顏色填進去的點彩藝術(shù)家：一幅畫耗時數(shù)年，驚為天人。他們一樣的聰明（甚至可以稱為天才）、勤勉、樸素。

期待黃翊可以和自己的伙伴們，帶庫卡去更多的地方，做一些更冒險的事情，你們懂得科學(xué)又熱愛藝術(shù)，真讓人羨慕?。▍螐┠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