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所在的中學,是四川安縣桑棗中學,是一所初級中學,在綿陽周邊非常有名。學校因教學質(zhì)量高,連續(xù)13年都是全縣中考第一名,周圍家長都拼命把孩子往里送。學生最多的班,有80多名學生,最前排的學生幾乎坐在老師下巴前。
地震來臨時,他正在綿陽辦事。大地震動,他站不穩(wěn),只好與學校的總務(wù)長互相抱著。
手機打不通,電話斷了,第一波震蕩過去后,他立即驅(qū)車往地處重災(zāi)區(qū)的學校趕。
車開得飛快,路上他一句話也不說。
他惦記著學校那棟沒有通過驗收的實驗教學樓,心里最怕的是那棟樓出事。
上世紀80年代中,那棟樓建設(shè)時,學校沒有找正規(guī)的建筑公司,斷斷續(xù)續(xù)地蓋了兩年多。到后來,沒有人敢為這棟樓驗收。
新的實驗教學樓蓋好了,老師和學生誰也不愿意搬進去,哪個都知道沒有人敢驗收的樓,建筑質(zhì)量是什么樣的成色。
當時,他還是普通教師,是學校為數(shù)不多的黨員之一,別人不敢搬,他只好帶頭搬。
搬進新樓時,新樓的樓梯欄桿都是搖搖晃晃的。燈泡各式各樣,參差不齊,教室本應(yīng)雪白的墻上,只有底灰,什么都沒有。
后來,他當領(lǐng)導(dǎo)了,下決心一定要修這棟樓。
1997年,他把與這棟新樓相連的一棟廁所樓拆除了。因為他發(fā)現(xiàn),廁所樓的建筑質(zhì)量很差,污水銹蝕了鋼筋。他怕建筑質(zhì)量不高的廁所樓牽連同樣質(zhì)量可疑的新樓,要求施工隊重新在一樓的安全處搭建了廁所,這樣,雖然高層教室上課的同學上廁所不太方便,但是,孩子們安全。
1998年,他發(fā)現(xiàn)新樓的樓板縫中填的不是水泥,而是水泥紙袋。他生氣,找正規(guī)建筑公司,重新在板縫中老老實實地灌注了混凝土。
1999年,他又花錢,將已經(jīng)不太新的樓原來華而不實、卻又很沉重的磚欄桿拆掉,換上輕巧美觀結(jié)實的鋼管欄桿。接著,他又對這棟樓動了大手術(shù),將整棟樓的22根承重柱子,按正規(guī)的要求,從37厘米直徑的三七柱,重新灌水泥,加粗為50厘米以上的五零柱,他動手測量,每根柱子直徑加粗了15厘米。
這棟實驗教學樓,建筑時才花了17萬元,光加固就花了40多萬元。
學校沒有錢,他一點點向教育局要,領(lǐng)導(dǎo)支持,他修樓的錢就這樣左一個5萬元、右一個5萬元的化緣而來。
教學樓時刻要用,他就與施工單位協(xié)調(diào),利用寒暑假和周末,螞蟻啃骨頭般,一點點將這棟有16個教室的樓修好。
對新建的樓,他的要求更是嚴。樓外立面貼的大理石面,只貼一下不行,他不放心,怕掉下來砸到學生,他讓施工者每塊大理石板都打四個孔,然后用四個金屬釘掛在外墻上,再粘好。建筑外檐裝修的術(shù)語講,這叫“干掛”。
因此,即使是如前些天的大地震,教學樓的大理石面,沒有一塊掉下來。
他知道,教學樓不建結(jié)實,早晚會出事,出了事,沒法向娃娃家長交代。
不是沒有見過出事的學校,有的學校墻沒弄結(jié)實倒塌砸到學生,有的學校組織不好,造成學生踩踏事故。
他不能讓這樣的危險降臨在自己學生的身上。于是,他從2005年開始,每學期要在全校組織一次緊急疏散的演習。
會事先告知學生,本周有演習,但娃娃們具體不知道是哪一天。等到特定的一天,課間操或者學生休息時,學校會突然用高音喇叭喊:全校緊急疏散!
每個班的疏散路線都是固定的,學校早已規(guī)劃好。兩個班疏散時合用一個樓梯,每班必須排成單行。每個班級疏散到操場上的位置也是固定的,每次各班級都站在自己的地方,不會錯。
教室里面一般是9列8行,前4行從前門撤離,后4行從后門撤離,每列走哪條通道,娃娃們早已被事先教育好。孩子們事先還被告知的有,在2樓、3樓教室里的學生要跑得快些,以免堵塞逃生通道;在4樓、5樓的學生要跑得慢些,否則會在樓道中造成人流積壓。
學校緊急疏散時,他讓人記時,不比速度,只講評各班級存在的問題。
剛搞緊急疏散時,學生當是娛樂,半大孩子除了覺得好玩外,還認為多此一舉,有反對意見,但他堅持。
后來,學生老師都習慣了,每次疏散都井然有序。
他對老師的站位都有要求。老師不是上完課甩手就走,而是在適當?shù)臅r候要站在適當?shù)奈恢?,他認為適當?shù)臅r候是:下課后、課間操、午飯晚飯,放晚自習和緊急疏散時——都是教學樓中人流量最大的時候;他認為適當?shù)奈恢檬牵焊鲗拥臉翘莨諒澨帯?/font>
老師之所以被要求站在那里的原因是,拐彎處最容易摔,孩子如果在這里摔了,老師畢竟是成人,力氣大些,可以一把把孩子從人流中抓住提起來,不至于讓別人踩到娃娃。
每周二都是學校規(guī)定的安全教育時間,讓老師專門講交通安全和飲食衛(wèi)生等。他管得嚴,集體開會時,他不允許學生拖著自己的椅子走,要求大家必須平端椅子——因為拖著的椅子會絆倒人,后面的學生看不到前面倒的人,還會往前涌,所有的踩踏都是這樣出現(xiàn)的。
那天地震,他不在。學生們正是按著平時學校要求、他們也練熟了的方式疏散的。地震波一來,老師喊:所有人趴在桌子下!學生們立即趴下去。
老師們把教室的前后門都打開了,怕地震扭曲了房門。
震波一過,學生們立即沖出了教室,老師站在樓梯上,喊:“快一點,慢一點!”
老師們說,喊出的話自己事后想想,都覺得矛盾和可笑。但當時的心情,既怕學生跑得太慢,再遇到地震,又怕學生跑得太快,摔倒了——關(guān)鍵時候的摔倒,可不是玩的。
那天,連懷孕的老師都按照平時的學校要求行事。地震強烈得使挺著大肚子的女老師站不住,抓緊黑板跪在講臺上,但也沒有先于學生逃走。唯一不合學校要求的是,幾個男生護送著懷孕的老師同時下了樓。
由于平時的多次演習,地震發(fā)生后,全校師生,2200多名學生,上百名老師,從不同的教學樓和不同的教室中,全部沖到操場,以班級為組織站好,用時1分36秒。
學校所在的安縣緊臨著地震最為慘烈的北川,學校外的房子百分之百受損,90多位教師的房子都垮塌了,其中70多位老師,家里砸得什么都沒有了。
他從綿陽瘋了似地沖回來,沖進學校,看到的是這樣的情景:8棟教學樓部分坍塌,全部成為危樓。他的學生,11歲到15歲的娃娃們,都挨得緊緊地站在操場上,老師們站在最外圈,四周是教學樓。
他最為擔心的那棟他主持修理了多年的實驗教學樓,沒有塌,那座樓上的教室里,地震時坐著700多名學生和他們的老師。
老師們迎著他報告:學生沒事,老師們都沒事。
他后來說,那時,他渾身都軟了。55歲的他,哭了。
通信恢復(fù)后,老師們接到家長的電話,會扯著大聲驕傲地告訴家長:我們學校,學生無一傷亡,老師無一傷亡——說話時眼中噙著淚。
他的老師們收入都不高,教師平均月收入1126.78元。學校的墻上寫著:“責任高于一切,成就源于付出。”
那時,在大震時分布四處的學生家長們的傷亡數(shù)尚在統(tǒng)計中,學校墻外的鎮(zhèn)子上,也是房倒屋塌,求救聲一片。但是一個鎮(zhèn)里的農(nóng)村初中,卻在大震之后,把孩子們帶到了家長面前,告訴家長,娃娃連汗毛也沒有傷一根。
他叫葉志平,是安縣桑棗中學校長,四川省優(yōu)秀校長。(記者朱玉、萬一、劉紅燦)
(責編:黃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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