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閻欣寧
不遠處，一家賣豆腐干的小店鋪那低矮的屋檐下，站著一位男人，正冷眼打量著禱告的鐘神父和瑪麗亞護士，他就是紅四軍的特派員柳達夫。柳達夫還很年輕，二十六七歲，眉清目秀，一副精明強悍的神情，總是不屑于世間萬物的倨傲自信，多少彌補了他稍嫌瘦弱的身骨。他剛從蘇聯(lián)留學(xué)歸來不久，黨中央就委派到紅四軍工作?？上н@位來自上海中央的"欽差大臣"剛到井岡山，就遇上敵人對井岡山的第三次"會剿"。毛澤東同志親自征求他的意見，柳達夫毅然選擇了與四軍主力一同行動，他慷慨激昂，唾液如飛，說是"寧肯喪家，也要做一只忠勇的狗"……當(dāng)時毛澤東同志聽后皺了皺眉，什么也沒說。柳達夫的另外不同凡響之處，在于他身上不像其他紅軍官兵那樣穿得那樣五花八門，甚至還有人穿著大姑娘、小媳婦花棉襖染黑的"軍服"。柳達夫穿一件黑色散發(fā)著幽幽暗光的皮夾克，腳下是一雙德國制的手工牛皮靴，頭上則戴了一頂花格粗呢的鴨舌帽，這都是他在莫斯科阿爾巴特大街親自為自己挑選的中國布爾什維克化的戰(zhàn)斗服裝。要是紅四軍前委和軍部還有誰懂得他的黑皮衣上沒有襟扣，又會拉得咝咝作響的那道銅制"拉鎖"的話，就會發(fā)現(xiàn)柳特派員連褲腰帶都沒綁，他使了兩根松緊繩似的吊帶將褲腰掛在肩膀頭上呢。柳達夫跟著紅四軍軍部進城后，想獨自一人在城內(nèi)隨意走走看看。他毫不掩飾自己一下子就喜歡上這座千年古城，一道古色古香的老城墻，一彎繞城而過的汀江水，還有滿城明清風(fēng)格的房屋建筑……真是太美了！簡直有些俄羅斯風(fēng)格的油畫效果呢。在此之前，他實在想不到閩西窮鄉(xiāng)僻壤的山溝溝里還有這樣一個汀州城，就如同被污泥包裹起來的蚌殼中竟然還有一顆璀璨的珍珠。柳達夫不明白前委書記老毛為何帶著紅四軍主力在贛南一帶打圈圈，與尾追堵截的敵人"躲貓貓"。那時柳達夫喟嘆：老毛盡管得意于他在井岡山上割據(jù)出一塊紅色蘇維埃根據(jù)地，可這個鄉(xiāng)間教書匠出身的紅色領(lǐng)導(dǎo)人畢竟沒有在蘇聯(lián)學(xué)習(xí)過正規(guī)的軍事指揮，就是在法國留過學(xué)的朱德，也不過一個老派的舊軍人。設(shè)想一下：四軍若是換了從蘇聯(lián)回來的劉伯承指揮，現(xiàn)在可能完全是另一種樣子。當(dāng)前委決定奪取汀州城時，柳達夫舉雙手表示贊成。與紅四軍的老朱、朱德、陳毅那些人一口鍋里撈飯吃，還很少有過這樣意見一致的情況呢，這也許是一個很好的兆頭。柳達夫同普通的紅四軍官兵一樣，也早就厭倦了跋涉風(fēng)雪、流離失所的行軍作戰(zhàn)生活，盼著能得到喘息休整的機會。汀州古城，正是落腳之地啊。正當(dāng)柳達夫雅興陡然而升時，他在潮流般涌來涌去的人群中，看到了被拋出浪花中的那個黑衣神父和白衣護士。神父穿著一身黑色教袍，不用說就知道這是個什么角色，一個資產(chǎn)階級的黑色烏鴉！竟然飛到了閩西的山溝溝里，落腳在汀州城內(nèi)，西方宗教真如水銀瀉地，無孔不入啊。而護士那一身白色的裝束，與神父截然相反，同樣暴露了她的職業(yè)。哦，還有，就是兩人的祈禱動作了。在革命圣地蘇聯(lián)，隨著蘇維埃革命政權(quán)的建立，帝國主義的幫兇，東正教幾乎和地主富農(nóng)一道被工農(nóng)革命政權(quán)消滅了，紅色的理想主義光輝照耀著古老的俄羅斯大地，這正是令柳達夫和其他中國同志欣羨不已之處。而這個閩西小城汀州，古老中伴著新潮，令人咋舌啊。紅軍扯旗放炮入城來，帝國主義的勢力早該聞風(fēng)喪膽、屁滾尿流才是，他們那一黑一白、一男一女竟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為被紅軍擊斃的敵酋做禱告，這足以令他驚訝了。對付這些帝國主義反動勢力的幫兇，柳達夫并不缺乏革命的主義和辦法，別忘了，他可是留蘇歸來的地道的布爾什維克?。∷隽朔鲅g的手槍，走下了豆腐店屋檐下的臺階，向著那個黑衣神父和白衣護士走去。柳達夫先走到白衣護士身旁，拍拍她的肩?，旣悂喴惑@，回過頭來，柳達夫一怔，一下子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他甚至忘了自己為什么要拍人家的肩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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