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振夏同志善于把握大局抓問題,文字老辣,業(yè)務水平很高,確實令我佩服。我是學中文的,初到報社,對新聞不熟悉,對新聞評論不感興趣。我寫評論,完全是被他逼出來的。有一段時間,我同他住前后樓,不止一次在我正吃晚飯時,他拿著一篇新聞稿走到我家里來,慢騰騰地說:“種生同志,給這稿子配篇言論,明天見報?!蔽抑缓梅畔嘛埻耄劝言u論趕出來交差,再回頭吃飯。而稿子經(jīng)過他的修改,總是大為增色。
老一輩新聞工作者的一個共同特點,是對年輕人格外寬容、關心與呵護。
我到報社不久,風云突變,“文革”興起。那時,我正處于血氣方剛的年齡,自然是真誠地響應偉大領袖的號召,奮起參加造反。幾位老領導,一個個成了批斗的對象,我們則成了批判“走資派”的“造反派”。十年“文革”風風雨雨,黨在老一輩新聞工作者身上體現(xiàn)出來的優(yōu)良傳統(tǒng),煥發(fā)出更加奪目的光彩?!拔母铩苯Y束后,我仍然在幾位老同志的領導下工作。他們不僅沒有對我施加報復,反而加以提拔任用。1978年,我出乎意外地被派往閩東地區(qū)擔任《福建日報》駐寧德記者站站長。1990年,省委任命我擔任《福建日報》副總編輯。時任省委常委、宣傳部長的何少川同志找我談話,他在談了省委對我任命的決定和工作要求之后問道:“你知道是誰提名建議任用你的嗎?”我如實回答:“不知道?!焙紊俅ㄍ靖嬖V我:“是老孫(澤夫)同志建議的。他說,查一下,如果‘文革’中沒什么問題,這個人可以用。”新聞界老前輩用人,考慮的是事業(yè)而不是個人的恩怨得失,他們大海般寬闊的胸襟,給了我極其深刻的教育。
還有一件事,也是在我離任之后才聽說的。當年,報社到廈門大學選調畢業(yè)生的是季德吉同志和許佩英同志,是他們把我引進黨報大門的。他們也始終關心著我走出的每一步。我離任之后不久,曾經(jīng)接到季德吉同志的一封信,暢談當年事。在信中,他還談到我到報社不久發(fā)生的一件“意外”之事:“誰能料到一個月之后,中宣部出版的內部文件《宣教通訊》上登了一條消息,說目前大學教育中紅專關系沒有解決好,如廈大中文系的學生黃種生竟說,中國從古典文學到現(xiàn)代文學,沒有一部能和《紅樓夢》相比擬的作品?!睅资陙?,老季同志對此事一直隱匿不提。他并不認為我對《紅樓夢》的評價有什么問題,擔心的是在當時不停的政治運動中,我的話可能成為一種“罪名”,傳播開來可能使我這個初出校門的年輕人受到傷害。老同志的良苦用心,幾十年隱忍不舉的毅力,使我感動不已。
列寧曾經(jīng)說過,他把車爾尼雪夫斯基的《怎么辦》讀了五遍,每一遍都能從中“發(fā)現(xiàn)一些新的令人激動的思想”。無獨有偶,毛澤東同志對《紅樓夢》也有很高的評價。他不僅自己反復閱讀,而且勸說戰(zhàn)友、部屬也來讀。他要許世友將軍至少看五遍,要求文官務武,武官務文,文武結合。他把我國這部古典文學名著作為歷史來讀,稱之為中國封建社會的一部百科全書。可見,《紅樓夢》是個好東西。他發(fā)動批判俞平伯先生,批的是俞先生研究《紅樓夢》的立場、觀點、方法,并非批判《紅樓夢》。其實,我根本記不得自己是在什么背景下、有沒有說過那么一句話,更想不到同學當中會有人向上“告密”,而當時的堂堂中宣部,居然也把這當成一回事,登在《宣教通訊》上。當年,我如果知道這件事,很有可能會在心靈深處留下?lián)]之不去的陰影。據(jù)老季說,主編《宣教通訊》的那個人,“六四”風波之后出走美國,轉到臺灣某大學當客座教授,靠罵共產(chǎn)黨混飯吃。歷史的辯證法如此鐵面無情,真是令人感慨萬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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