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1月28日,沉睡江底59年的中山艦被整體打撈出水,薩師俊這個名字再度被武漢人憶起。這位出身海軍世家的艦長,同一代名艦一起沉入江中,成為抗戰(zhàn)中我方陣亡職銜最高的海軍軍官。
最后一位中山艦長
1895年,薩師俊出生在福建閩侯一個海軍世家。13歲時考入煙臺海軍學校,5年后畢業(yè),開始他的海軍生涯。
任中山艦艦長前,薩師俊還當過“公勝”、“順德”、“威勝”、“楚泰”四艦的艦長。他曾指揮“順德”艦從上海航行到福建,開創(chuàng)了我國海軍史上內(nèi)河炮艦航海的先例。
1935年2月,薩師俊奉命代理中山艦艦長,后正式成為該艦第十三任也是最后一任艦長。巧合的是,中山艦正是薩師俊的叔祖父、時任滿清海軍大臣的薩鎮(zhèn)冰,于1910年向日本訂造的。
中山艦原名永豐艦,1925年廣東革命政府為紀念孫中山,將其更名中山艦。
3門火炮大戰(zhàn)前被撤
在中山艦沉沒的江夏區(qū)金口街,記者找到了今年74歲的汪世喜,他曾在永明艦上服過役。
據(jù)他介紹,由于永明艦與中山艦同屬“永”系列軍艦,所以中山艦上的火力配置與永明艦基本一致,擁有阿式105毫米炮、47毫米炮、馬式1磅炮等8門火炮。
然而,1938年10月初,為補充武漢外圍陸地防空火力,當時的海軍司令部命令中山艦撤下三門大炮。
汪世喜在服役時,曾聽中山艦幸存者回憶:撤炮時,水兵們含著熱淚,懇求薩師俊不要撤。薩師俊也知道撤掉了這3門大炮,就等于打掉了中山艦的3顆門牙,但作為軍人,他必須顧全大局,服從命令。于是,薩師俊含淚下達命令。他對大家說:“撤掉大炮也是為了抗戰(zhàn)。撤了3門炮,我們艦上還有5門火炮……沒門牙雖然差一點,只要弟兄們頑強奮戰(zhàn),照樣可以吃掉敵人?!?/p>
然而,正是海軍司令部這一撤炮決定,為中山艦日后作戰(zhàn)埋下了隱患。
奉調(diào)巡防武漢江段
撤炮后沒幾天,中山艦奉命參加武漢保衛(wèi)戰(zhàn),擔負從嘉魚、新堤至武昌縣(現(xiàn)江夏區(qū))金口鎮(zhèn)江段的警戒及運輸任務。這段江面是日軍飛機封鎖的重點地區(qū),許多船只在這里被日機炸沉。
薩師俊在1938年10月20日所寫的航海日志中記載,“中山艦奉命自岳陽啟錨,赴武漢附近金口執(zhí)行巡防任務,同行的有楚同、楚謙、勇勝、湖隼等艦……”
77歲的吳光森老人一直住在金口,中山艦到金口時,10歲的他在江邊靠賣花生等為生。他向記者回憶,當時金口街的老百姓已陸續(xù)逃難,長江金口段江面異常繁忙,從武漢轉運抗戰(zhàn)物資、逃難人群到宜昌、重慶的船只來往不絕。
火力薄弱遭日機重創(chuàng)
1938年10月24日下午2時左右,兩架日機穿過云層,向金口赤礬山江面飛來。
薩師俊指揮中山艦將士,利用五尊火炮和三挺高射機槍,抵擋日機一陣陣低空盤旋掃射。日機甩下一串串炸彈后悻悻離去。岸上目睹此景的老百姓紛紛歡呼:“鬼子逃跑了?!钡@只是日軍的偵察機,大部隊還在后面。
下午3時,吳光森正在距金口2公里遠的平浪湖。他首先聽見西邊天空隱隱傳來飛機轟鳴聲,一會兒,6架日機直沖金口方向而去。
被汪世喜稱為二伯父的劉壽山目堵了日機轟炸中山艦的全過程。汪世喜轉述劉壽山的描述說:當時,6架敵機飛到對岸大軍山上空,突然一個“U”形大迂回,掉頭向中山艦撲來。重磅炸彈雨點般地投向中山艦,江面上頓時騰起沖天濃煙和巨大水柱。
史料記載,在薩師俊的命令下,中山艦上的火炮、機槍一齊開火,其交叉火力在天空織成一張網(wǎng),日機難以俯沖襲擊。不一會兒,兩架日機帶著長長的黑煙栽入江中。
剩下的4架敵機,見中山等艦猛烈還擊,趕緊向西北方向爬高。稍后,日機又開始新一輪沖擊。
戰(zhàn)斗進入白熱化后,中山艦的一門高射炮突然卡殼,另一門火炮也進入了射擊死角,頓時,中山艦原本就薄弱的火力網(wǎng)被撕開了一個大口子。敵機趁機俯沖下來,一顆顆炸彈在中山艦上爆炸,頓時濃煙滾滾,火光沖天。
汪世喜后來曾多次實地研究過中山艦,他說,當時中山艦有很多地方都被重擊---右舷船殼受傷,出現(xiàn)一個縱橫2米的“十”字形破口;鍋爐艙、上甲板左舷,駕駛臺左側等也不同程度受傷。最致命的傷來自后甲板,一枚炮彈從后甲板穿進,從船底穿出,把中山艦打了個“對穿”,江水可能就是從這里開始進入。
身負重傷無奈棄艦
史料記載,敵機輪番向中山艦俯沖投彈、掃射,整個軍艦被滾滾黑煙籠罩。突然,一排子彈射來,十幾個官兵倒下。薩師俊沖過去,剛扶起一名受傷的炮手,一顆炸彈就落在了離他不遠的地方。薩師俊倒在血泊中,左臂被打傷,左腿被炸傷,右腿被炸斷。但他依然怒吼著:“人在艦在,戰(zhàn)斗到最后一兵一卒!”
“轟”一聲,又一顆炸彈擊中艦尾,舵工吳仙水犧牲。因鍋爐艙中彈,失去動力的中山艦失去平衡,向左傾斜漸漸達45度。
由于薩師俊身負重傷,副艦長呂叔奮開始履行代艦長職責。他一面派人堵漏、滅火,一面繼續(xù)指揮對日機作戰(zhàn)。
失去動力后的中山艦隨著江水往下游漂。在長江金口段有一個沙洲---鐵板洲,它將長江金口段分成南北兩個航道。
汪世喜記得一個細節(jié),由于南邊航道靠近商貿(mào)繁華、人口稠密的金口鎮(zhèn),中山艦為避免傷及無辜,選擇走北邊的航道。
中山艦傾斜越來越嚴重,左邊甲板已浸入江水。薩艦長命令全體官兵離艦,但他自己卻堅持不肯棄艦,宣稱:我艦是國父蒙難的座艦,是中山先生革命精神的象征,我要與艦共存亡!
在呂叔奮的堅持下,薩師俊終于同意登上舢板離艦。就在這時,日機對舢板進行轟炸、掃射,薩師俊壯烈殉職,時年43歲。中山艦上另有24名官兵也同時陣亡。當日下午3時50分,中山艦沉于金口龍床磯江底。
“百家宴”犒勞將士
當時的金口碼頭有一種職業(yè)叫“土碼頭”,是一群專門在長江邊抬紅白喜事的工人。汪世喜內(nèi)弟的岳父任開國就是一名“土碼頭”,他親身參與了打撈中山艦遇難烈士遺體的工作。
已經(jīng)去世的任開國曾告訴汪世喜,犧牲的25名官兵,只打撈上來12具尸體,剩下包括薩師俊在內(nèi)的13名官兵均沉尸江底。
幸存的士兵在呂叔奮的帶領下,本打算在金口附近的槐山寺過夜,但在汪世喜的二伯父劉壽山的邀請下,到當時的金口郵政代辦所過夜。當晚,金口的居民做了一頓“百家宴”犒勞將士。
第二天,打撈上來的12具官兵遺體裝在由金口鎮(zhèn)兩家慈善機構---保善堂、普濟堂捐獻的棺材中,埋在了金口鳳凰山南麓。
吳光森老人回憶,當時沒有用石頭墓碑,只在墓前插上一塊寫有姓名的木板。
牛頭山上的25方豐碑
2005年7月14日,記者來到金口。原來的金口老郵政代辦所,變成了如今的后街52號。女主人在老房子數(shù)次易手后,于1988年購得,對于記者的到來,她并不感到意外。
走進這幢近150平方米的兩層樓民房,已經(jīng)很難想象1938年10月24日晚上,那場交織著痛失艦長與幸獲重生復雜感情的“百家宴”。
在老金口鎮(zhèn)政府院子里,記者見到了中山艦烈士墓。金口街宣傳統(tǒng)戰(zhàn)委員汪火元介紹,原來的烈士墓是一個個并排著的,后來有4個墓被烈士后人陸續(xù)遷走。數(shù)年前,鎮(zhèn)政府決定將烈士遺骨集中起來,重建一個合葬墓,并新立大理石碑一塊。
沿著江堤往下游走,不一會兒就到了金口牛頭山,一座造型奇特的紀念碑出現(xiàn)在眼前。25方石柱由高到低整齊排列,每方石柱頂端都被齊齊削尖。那最高的一方,頂天立地。站在紀念碑旁,正好可以看見當年曾硝煙彌漫的長江。
已經(jīng)整修一新的中山艦,現(xiàn)被停放在湖北船廠的船棚中。右舷上,汪世喜所說的“十”字形破口非常明顯---在整修時刻意沒有進行修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