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中師范大學年近九十的資深教授章開沅先生，史學家，辛亥革命研究的開拓者。他于去年1 1月底遞交的請辭資深教授的報告，日前經校方研究討論后通過。從本月開始，章老先生終可脫去資深教授這一厚重的“長袍”，得到他想得到的自由，“有點晚年生活，能看看病、會會朋友”這個再平常不過的希望，這下是可以有了。

這不是一般意義上的請辭。

章老先生辭去的是資深教授這一頭銜。可別看資深二字，現在滿大街的人都在用，廉價之極。在高校，資深教授可是響當當的榮譽——人文社科領域的最高學術頭銜，待遇與兩院院士相當，既可享受崇高的終身榮譽，又有高額津貼，享有副部級的醫(yī)療保健、住房、用車等方面的待遇。在高校與科研單位金字塔式的學術體系中，資深教授與兩院院士一樣，皆屬為數不多的塔尖上的人物。名譽的光環(huán)如此耀眼，物質的待遇如此豐厚，而且可以終身享用，多少人孜孜以求而不得，得了又有誰會把它輕易放下呢？章老先生卻再三要求主動放棄，因為在他看來，“年邁退休，應屬當然，榮譽可能終生，工作自有了時?，F今學校、學科形勢大好，后繼有人，英才輩出，實乃敝人急流勇退，圓滿謝幕之良機，庶免掛名裝點尸位素餐之過失”。言辭之謙恭，去意之堅定，讓人感佩不已。這不僅需要敢于“自我革命”的勇氣，而且顯示出老先生高尚的品格與學術良知。難怪有人稱之為“壯舉”，網民譽稱他為“最美老頭”。

不管是政府還是高校，給一些有突出貢獻的學者授予崇高的榮譽，并給予高規(guī)格的待遇，體現了對教育、對科技的尊重。但由于這些榮譽附加了過多的物質待遇，使得本是正常的學術追求變成了名利追逐，讓人趨之若鶩，為此有人不惜代價甚至不擇手段，得到了又要想方設法去維護它。隨著年齡遞增，創(chuàng)造力遞減，拿不出科研成果，又要保住名分，有些人便挖空心思，走起歪門邪道，種種斯文掃地的學術不端，大抵緣起于此?，F今學術上的高規(guī)格榮譽又是終身性的，在制度設計上沒有退出機制，不合理，更不公平，其結果是人為增加了稀缺性，當然也增大了獲得榮譽的機會成本，加劇人際關系上的緊張。學術界不時會上演師生反目、同事相煎的丑劇，也就不足為奇了。

章老先生請辭，從正式打報告到獲準，大約是四個月時間，這已算是很順利的了。實際上，請辭之難，更多時候不在請辭者自身，而在其所在的單位。因為按照現有的評估規(guī)定，一旦頂尖的學術帶頭人退休了，對其學術成果等的評估隨之終止，那么該單位的評估體系里就少了指標，減了分數，這必然影響到對學校的評估，哪個學校愿意因此失分呢？學術頭銜終身制的存在就有了十足的理由。曾有院士提出退休要求，但所在學校就是不批準。到目前為止，自然科學界唯一獲準的只有兩院院士秦伯益。只要評估考核體制這樣的“圍墻”立在那兒，縱有再多章老先生這樣的人，想走出“圍墻”外透透氣，恐怕是連門都沒有。

學術頭銜終身制因附著太多的利益及利益的固化而堅固如墻，成為科技創(chuàng)新的絆腳石，讓最有創(chuàng)造力的年輕人深受其害。誠如章老先生所言，“我這么大年紀，也做不了什么事了，應該給青年人讓路”。是的，是該給青年人讓路，這是老先生請辭資深教授的一大原因，也是他不顧一切，以一己之力撼動體制“圍墻”的動力。老先生的“壯舉”，讓我們看到了先生的高風亮節(jié)，也更加看清了學術頭銜終身制之弊之害。但愿章老先生的“壯舉”能引發(fā)蝴蝶效應，讓更多有識之士加入其中，一同撼動學術頭銜終身制的“圍墻”，哪怕是小有松動，也是一種貢獻。更愿老先生的請辭也能觸動教育管理部門，從而真正動起來、改起來，包括學術頭銜終身制在內的體制“圍墻”才有撼倒的可能，盡管此行道阻且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