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禮儀角度看，宗族觀念影響建造“活人墓”的看法，不完全準確?！?/p>

近日，福建長樂、連江一帶修建豪華“活人墓”現(xiàn)象，引起了社會廣泛關注。

所謂“活人墓”，即人還在世時所建造的墳墓。在古代中國，生前能為自己修建墳墓，是件值得稱耀的事。通常是等級越高，墳墓就越大。古代的帝陵是以為證。

今天這種等級性的墓葬制度已經(jīng)廢除，但在許多人的觀念里，依然將墓地看作是一種足以炫耀的象征性資本——它可以滿足人們的虛榮心和帶來名聲，從而可能帶來其他一些實惠。

“活人墓”與宗族文化沒有太大聯(lián)系

有人認為，這種修建大墓或者“活人墓”的陋俗，與當?shù)貍鹘y(tǒng)的宗族觀念有關。此說有些道理，但未必全對。

首先，宗族內少有族人生前為自己建造大墓。不少宗族有祖墓，這為族內有威望的耆宿提供了方便。既然能否進入祖墳依據(jù)的是在族內的威望，這當然會推動族人耕讀傳家，爭取死后入祖墳以獲族人“供養(yǎng)”。

但事實上，我們可以看到，在我國南方一些宗族勢力強大的區(qū)域，如廣東、福建等，祖墳除了葬有少數(shù)幾位社區(qū)的創(chuàng)始人（俗稱“開基祖”）之外，并未有擴大。而宗祠則取代祖墳，成為儀式的中心。

按照歷史學家瞿同祖先生的研究，從以祖墳為儀式中心轉變?yōu)橐宰陟魹橹行?，主要原因也是為了劃分社會等級。從這時起，有沒有宗祠，成為最重要的象征資本。墳墓不再是體現(xiàn)社會身份等級的核心所在，它體現(xiàn)的僅僅是官僚等級。

其次，地方上人們對墳墓的看重，首先不在其大小奢簡，而在于其所處方位，也就是所謂的“風水”。閩南鄉(xiāng)間就是用“風水”來指墳墓，尤其是家人的墳墓。在允許土葬的時候，下葬是重要的儀式，人們要選擇墓地，俗稱“看風水”，并且需要擇日后才能下葬。

這一風俗表明，至少在宗族地區(qū)，生前建墓十分少見。而且“看風水”往往都是在山地或其他不宜農作的地方，避免占用耕地。我們在北方農村經(jīng)常見到墳墓就建在農田里，這在南方丘陵地區(qū)是看不到的。這跟自然條件限制不無關系。

由此可見，宗族觀念影響建造“活人墓”的看法不完全準確。我從未聽說過這些地方有建造“活人墓”的習俗，但生前為自己準備好棺材在過去是有的。我們也不清楚，在宗族制度下，生前建造墳墓到底是否符合規(guī)制。

修建“活人墓”或是一種炫耀方式

然而，有鑒于國人常有的光宗耀祖觀念，確實有人將墳墓修得極盡奢華、規(guī)模龐大。

菲律賓華人幾乎全部來自閩南泉州地區(qū)的南安等地，這是過去宗族勢力極其強盛的區(qū)域。人們慎終追遠，崇拜祖先。如其他地方的中國人一樣，祖先的榮耀是通過后輩的成就來體現(xiàn)的，而有錢建造奢華墓地，就成了榮耀祖先的方式。

菲律賓是天主教國家，天主教本來就很在意“死亡”，世界上天主教地區(qū)的墓地里都有許多裝飾繁縟和個性化的墳墓。這些來自閩南的菲律賓華人就利用天主教地區(qū)這一條件，修建奢靡的墓地。其中，有些墳墓大得會吸引一些窮人居住其間。

這些閩南人在外國建造豪墓的事實，是否傳遞了這樣的信息：在故土建造這樣的墳墓是不被鼓勵的？

如果是，那在福建出現(xiàn)的“活人墓”，根本不是當?shù)氐膫鹘y(tǒng)。那為什么現(xiàn)在會流行起建造“活人墓”呢？應該還是跟光宗耀祖之類觀念的內在驅動不無關系。

在傳統(tǒng)觀念里，子孫的成功歸功于祖先的蔭蔽，因此，致富后的子孫會通過各種方式來報謝祖先，同時也是一種通過炫耀性消費來獲得聲望，在邏輯上與北美印第安人的“夸富宴”如出一轍。

不知大家注意到?jīng)]有，當?shù)夭粌H有奢華的“活人墓”，而且還有同樣奢華（至少在外觀上）的房屋建筑。

我們知道，來自長樂、連江、福清等福州地區(qū)的華人移民，無論以什么方式進入美國，大多生活在紐約一帶，從事餐飲等服務性行業(yè)。根據(jù)一些研究，這些人勤勞、能干，十分刻苦，且家鄉(xiāng)觀念十分強烈，總是想著造福鄉(xiāng)梓。他們總是將他們辛苦所得寄回家鄉(xiāng)贍養(yǎng)父母和蓋房。因此，面對“活人墓”，我們可能也得考慮到這些因素。

當然，只有全面進行深入調查，才能更好地制定出切實方案，以避免產(chǎn)生某些不良的影響。

□范可（南京大學社會人類學研究所所長、教授）